企鵝的叫聲是啾啾

不定期發廚

韓張-傾盡一生的初次見面

傾盡一生的初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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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完稿一周年

謹記這份喜歡韓張的心情

石据花散的空中懷古paro

部分對話靈感來自RADWIMPS ordermade

*

1

  韓文清

  娟秀的黑色楷書字體無疑就是自己的字跡,但是面對這三個字,張新杰卻完全想不起來絲毫與之相關的回憶,更不明白為什麼它們會出現在自己的日記中。

  標準大小,向左對齊,字與字維持恰到好處的距離,與前幾頁日記相同的記錄方式。

  但不同於先前涵蓋整頁的生活紀錄,這三個字像是在汪洋大海中被遺忘的孤島,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紙張上,沉甸甸的。

 

  這應當是屬於某個人的名字,某個重要的人的名字。

  不知從何而來的根據,張新杰知道這個人對自己意義非凡。

 

  他閉上眼睛,試圖回想任何與這個人相關的一切。他或許是自己久未聯絡的親友,或許是在研究室工作的同僚,又或許是在燃料街有過一面之緣的小販。但無論張新杰如何尋找與名字相符的身影,卻都徒勞無功。

  他自認記憶力算不錯,但如今這個他有些自信的能力卻毫無用途。他無法想起任何與韓文清這個人相關的事情。

  記憶中曾經存在這個人的影子,但是那一塊不知道為什麼被硬生生抹去,徒留一片空白。

  假設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名字,那這三個字存在於他的日記中就毫無合理性,張新杰是個謹慎的人,從小他就養成寫日記的習慣,固定睡前十分鐘記錄些生活小事,哪怕只是幾行而已,日記的內容也是完完整整的,從來沒有這種只有三個字的情況……等等,從來沒有嗎?

 

  張新杰對於自己模糊的記憶感到懷疑,但他仍努力維持鎮定。

  他將稍微遮住視線的髮絲撥至耳後,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向前翻著自己的日記,手指摩娑紙面,翻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心急,一個不小心,白皙的指尖便被紙劃出一道傷口,殷紅的鮮血滴落在白色的紙面上,恰巧落在那三個字上。

 

  韓文清。

 

  與今早發現的日記相同,空白的紙面上只有三個字,方方正正的字體代表著那個不存在自己記憶裡的人。

  胸口有什麼爆發開來,那是無法言喻的情感,張新杰愣愣地看著因鮮血而暈開的黑色字跡,久久無法思考。

  這是什麼?

  用力閉上眼睛,深呼吸,他告訴自己別慌,這不過是個出現在自己日記本裡的陌生名字罷了,但顫抖的手指卻暴露了他的真心。

  他再次往前翻,發現許許多多同樣的只寫著"韓文清"三個字的頁面,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沒有這個人的記錄,沒有這個人與自己的關係,沒有這個人對於自己的意義。

  它只是三個字,靜靜躺在那裡,無聲地訴說著他的存在。

 

  張新杰肯定自己過去一定像現在一樣,發現過這個自己留給自己的信息,但他完全沒有那些回憶。找不到任何原因,他必定遺忘了某些事情。

  其實他可以不用在乎的,他不過是為了取回遺忘的研究數據而回到寢室,不小心撞倒同寢研究生成堆的書籍,然後整理的時候意外發現自己日記中的陌生名字罷了。

  現在正在工作時間的他,應該要放下日記拿著資料離開,但張新杰無法放下,打從他發現那個名字時,就有種奇妙的感覺,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如果現在放下,一定會後悔的。

  身體深處的聲音,對著他這麼說。

 

  「韓文清……」

  從唇間輕瀉的語音,不重不輕的三個字,靜靜地融化在空氣中,像遠處燃料街上空的灰一般,朦朦朧朧。

  他必定曾這麼呼喚這個人吧?他必定曾這麼叫著那個人的名字吧?

  儘管沒有記憶,但一切是如此熟悉,自己呼喚著那個人名字的聲音,承載著如今張新杰無法解釋的複雜情感。不是空洞的三個音節而已,那是飽含他們曾經相遇、相知、相惜所形成的感情。

  

  「韓文清。」

  彷若朝平靜的水面扔下顆石子引起的陣陣漣漪,張新杰無法壓下胸口中這令他困惑的情緒,這是他25年人生中從未體會過的感受,一陣一陣的鈍痛,每當他唸出那三個音節就稍稍得到緩解,但過幾秒那反覆碾磨胸口的疼痛又更加折磨他。

 

  「韓文清,韓文清……」

  他會用什麼樣的表情回應我呢?他會用什麼樣的聲音叫著我呢?

  無數次念著這個名字,到最後用盡全身的力量叫著這個名字,撕心裂肺的,像是用整個生命在呼喚著,但腦中始終無這個人的身影,他不存在於張新杰的記憶之中。

  為什麼想不起來呢?為什麼遺忘了呢?

  沒有答案,回應他的只有寂靜的冰冷空氣和迴響在房間內,自己無力的聲音。

  「欸,張新杰你不過拿個資料怎麼那麼慢,是想偷懶對吧!」

  寢室的門被推開,冷風灌入開著暖氣的房間內。

  張新杰原先慌亂的心情因為微涼的空氣稍稍平靜,抬起頭看見同寢室的葉修靠在門邊,從男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自己行為的驚訝,但張新杰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此刻他心中只想著一件事。

  找出韓文清是誰?

  無論他與自己的關係是什麼,他想要見他。

 

  在這個的飄浮在海平面上的空中城市,身為浮力開發研究室室研究員的男人,在心中下定了決心,即使此刻他的思念某個人的心情,在明天,也將被遺忘。

 

2

  這是海平面開始上升、陸地面積逐漸縮小的世界。在地面完全被海水覆蓋前,人類利用化石燃料產生的蒸氣為浮力,在海面上製造出巨大的空中城市。

  空中城市的最高處是浮力開發研究室,裡面的研究員日以繼夜的實驗、研究,只為了找出名為"古妖精化石"的化石燃料的祕密,他們想知道浮力與燃燒化石之間的關係,以更加改善人們的居住狀況。

  

  現今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還是居住在的陸地,那逐漸被水淹沒的小小地方,總有一天,會變得無法住人。但是現今的空中城市不夠容納所有的人,唯有搞清楚浮力的原理,才能創造更多空中城市。

  懷抱夢想的人們,努力獲得來到空中城市的資格,有些人成為研究員來到浮力開發研究室,有些人成為技術者在工業區工作。

 

  張新杰十分年輕便靠著他的天份和努力進入研究室,同期的研究生還有喻文州和肖時欽,因為被學長們歸類為天才組,三個人莫名其妙熟稔了起來。

  至於前輩葉修,這個人是唯一管的住這三個初到空中城市還有些熱血的年輕人,原因當然是因為葉修年輕時也被歸類為天才組。

  四個人個性不同,但研究方面與感興趣的事物十分相似,久而久之就湊在一塊,無論研究計畫還是寢室,四人行動已被視為理所當然。

  既然葉修和張新杰、喻文州、肖時欽是同間寢室,將研究的心得討論分享,成為他們睡前的小小娛樂,昨晚四個人針對研究的多種可能討論到深夜,因此某份本該交由葉修繳交的研究資料被他忘在張新杰桌上。

  直到早上到了研究室葉修才發現這件事,儘管沒有這份研究資料並不會使整個工作停擺,但仍有一定的影響。身為葉修後輩的張新杰認為資料遺落在自己桌上代表自己沒有盡檢查的責任,便決定回寢室一趟。

 

  葉修當然很高興不用在這種快入冬的季節離開溫暖的研究室,走一段冷到自虐的路回寢室,但在張新杰離開一個小時後還不見人影的情況下,他便無法輕鬆自在的翹著腿坐在位置上。

  當然以他臉皮厚的程度他是可以再坐個幾小時,但同寢室其他兩個人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他只好披了件厚羽絨外套,故作豪爽的去找張新杰。

  張新杰決不是個會偷懶的人(反而葉修認為偷懶是自己的角色擔當),所以起初葉修稍微擔心了下張新杰是否在路途中遇上什麼困難,結果意外的是,寢室的橘黃色燈光透過門縫告知了張新杰還在寢室的事實。

 

  「欸,張新杰你不過拿個資料怎麼那麼慢,是想偷懶對吧!」

  笑著推開門,葉修本想多調侃幾句,可是當他看到張新杰的樣子,他感到不對勁。

  在過去的印象中張新杰絕對不是會直接坐在地板上的人,即使在張新杰的堅持下將房間打掃的乾乾淨淨,當葉修只是光腳踩在地上也會換來對方皺眉的表情。

  張新杰是個嚴謹的人,他對各種方面的事情都有一套他的堅持,像是用既定的標準來決定他處事的方向,但那不代表他不懂變通,反而張新杰常常會為了達到最佳的結果做出適當的調整。

  但葉修相信直接坐在地上絕對不是張新杰會做出的變通行為。

 

  發生了什麼事情?

  後輩回過頭的表情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那是他從未在張新杰臉上出現過的表情。

  不同於平常的冷靜與淡然,黑色的眸子裡有太多的情緒,那是驚慌、恐懼、無奈與張新杰極力想隱藏的悲傷。

  張新杰不喜歡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並不是身旁的人不值得依靠,他只是單純地討厭在他人面前示弱,這種不屈服、不低頭的個性是生來就刻在他的骨子血肉裡。他只有在與自己有某種程度相似的"那個人"身邊,才放心的將自己軟弱的一面交出。

  

  咚──的一聲,張新杰再次聽到伴隨心臟跳動的重擊聲,他知道自己所想的"那個人"就是日記本上的韓文清。

 

  「葉修前輩,你認識韓文清先生嗎?」

  究竟是用多大的力氣才抑制住那份鼓躁,張新杰的心早就已平靜下來,但身體彷若脫離他的掌控一般,屬於那個人的記憶明明是一片空白,但渴望相見的心情卻無法停止。

 

  「你……想起來了?」

  下意識的,葉修驚訝地揚起眉,但看到張新杰輕微皺起眉後,葉修很確定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這個問句透露太多的信息,不只是回答了張新杰的問題那麼簡單。

  葉修咋舌,他剛才太過驚訝,以為張新杰恢復記憶而喜悅,卻不小心破壞了這個城市的潛規則。

  儘管以前,他早就破壞規則好多次了。

 

  「你知道些什麼,是嗎?葉修前輩。」

  肯定的語氣,張新杰直率的眼神讓葉修下意識想撇開頭,他討厭麻煩,尤其是感情上的麻煩。

  而且這類型的對話在兩人之間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張新杰不記得罷了。

  「小張,這不重要……」

  「可是我覺得對我而言很重要。」

  張新杰淡淡的開口,雖然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複雜的表情,只是恢復一貫平靜的模樣,但葉修聽得出他語氣中的堅持。

  他想要知道韓文清的堅持。

  「請告訴我,葉修前輩。」

  張新杰抓緊手中的日記,力道之大讓他的指節發白。這本日記是張新杰僅存的,韓文清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中的證據。

  那是記得韓文清的自己寫給現在的自己的訊息。

 

  面對張新杰的請求,葉修知道最好的方法是拒絕他,然後用個隨便的理由搪塞過去,這種事是他的拿手絕活,而且他相信自己不說,張新杰也有其他的方法探聽韓文清這個人的事情,比如問喻文州或肖時欽。

  過去很多次,也都是喻文州或肖時欽的幫助讓張新杰找到韓文清,因此葉修肯定自己不插手這種麻煩事也不會有什麼大不了。

 

  但是這樣是最好的嗎?

  葉修清楚自己也明白那種感受,因為他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能理解那種徬徨無助的心情,理解那種迫切見到"那個人"的衝動。

  只是與張新杰不同,他所思念的那個人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張新杰還有微小的機會與韓文清再次聯繫,所以如果能幫助這個小自己幾歲的後輩又未嘗不可呢?

  沉默了許久,最終葉修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好吧,哥告訴你,但是現在是工作時間,等午餐時間再說。」葉修抓了抓頭:「另外你已經曠班快兩小時囉。」

  聽到葉修的回應,張新杰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他溫柔地將日記收到外套的內口袋,貼近自己的心臟的那處隱約暖了起來。

 

  「謝謝葉修前輩。」

  看見青年眼中跳動的火光,葉修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果然還是小孩子吶。」

 

3

  如果想起來的話,他的世界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見面的話,他們能說些什麼?

 

  張新杰不只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思緒只是像毛線球越纏越亂,得不到答案,反而成為一種困擾,這時候他只能用手撫上心口,感受在外套內袋那沉甸甸的重量。

  那讓心回歸平靜的重量。

 

  日記上的名字既可以攪動心底的湖又可讓一切回歸平靜,十分不可思議。張新杰想這或許是待在名為韓文清的那個人身旁,自己的心情。

  韓文清的存在是他設定的合理範圍之外,至少讓他分心於工作就代表這絕不是符合理想,但張新杰願意為了知曉自己與韓文清的關係而改變自己設下的規則,例如將午餐時間稍稍提早以空出時間和葉修談話。

 

  葉修不經意的問句代表很多信息,張新杰已經反覆咀嚼那些文字很多次,得出的結論很簡單。

  他必定認識韓文清,只是現在忘了。

  忘記的原因、葉修欲隱瞞事情的態度、韓文清這人的一切,相信中午就能有所解答,所以他不需要胡思亂想,只要專心於工作就好。

  雖然張新杰不常請假,但他願意給自己一個禮拜的時間,去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可以明天就去與韓文清見面……

  閉上眼,心臟的脈動與平靜的吐息,無意說出的話語,這份希冀在空中城市卻顯得殘酷。

  張新杰並不知道,他擁有的時間已經連一天都不到了。

 

 

  「古妖精病?」

  「沒錯,以前上課有提過吧?就是那個古妖精病。」

  張新杰皺起眉,他知道古妖精病是什麼,但他無法將之與自己連結。

 

  古妖精病,是一種每當日期更迭,便會忘記自己最為重視對象的疾病。

  沒有任何原因,任何人都有可能發病。

  遺忘的對象,可能是父母、家人、摯友、戀人。發病初期,記憶變得逐漸曖昧不清,接著在極短的時間內,珍視之人的存在就成為一片空白。

  面容、體溫、聲音、觸感,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消。

  「不要跟別人有太深的牽扯,反正最後還是會遺忘。」葉修似笑非笑的看著張新杰:「記得教授的第一堂課是這麼說的吧?」

  其實葉修不想這麼笑,但他知道與其籠罩在悲傷抑鬱的氛圍下,不如用笑容強裝輕鬆,而且張新杰也不需要自己的憐憫和同情。

  古妖精病的患者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那對他們而言反而是種故作溫柔的傷害。

 

  「這就是空中城市人際關係的寫照。」

  張新杰皺緊眉,他像在思考,又像是在逃避,顯然他並不接受葉修的話。

  「前輩的意思是我是古妖精病的患者,所以我忘記韓文清這個人?」

  其實這並不是問句,而是個肯定句。

  從張新杰的眼中,葉修看到汪洋一片,似要淌出血來。以張新杰的頭腦,他必定明白葉修的話,但他無法接受。

  他想要真相,卻又奢望葉修能說那只是個玩笑。

 

  該死的麻煩事,葉修知道自己說些什麼都十分殘忍,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美好的烏托邦世界只存在於人們的假想。

  「是的,你是古妖精病的患者。」

  即便做好了準備,張新杰還是聽到有什麼崩塌了的聲音。

  從葉修提到古妖精病,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狀況,遺忘的原因也有了合理的解釋,但心底深處萬分的排斥這個現實。

  古妖精病,會讓自己遺忘心中最牽掛的人。

  而自己如今就是古妖精病的患者。

 

  「我並沒有接觸燃料蒸氣……」

  為什麼開口?為了逃避。

  為什麼逃避?為了不受傷。

  自欺欺人的行為,讓話語顯得無力。

  「並非只有燃料區的人會得到古妖精病,處在浮力開發室的我們也是有這個可能性。」高濃度燃料蒸氣會誘發古妖精病,但並不代表不接觸就沒有致病的可能。

 

  所以我就是那個可能性嗎?

  張新杰望著葉修,他很清楚自己的眼神透露著什麼。

  葉修抄了個地址放到自己桌前:「你可以自己決定,去找他或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因為明天你也會忘記。」

  最終只餘沉默。

 

4

  張新杰肯定自己瘋了,放下工作只為了去見一個明天就將遺忘的人,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但是那又怎麼樣?早在他過去多次寫下那個名字時,他就已經破壞他的規則了。

  燃料街總是在下雨,雨水濡濕他的身子,帶來刺骨的寒意,張新杰不禁埋怨自己為何忘記帶件外套。地址無疑就是這間燈籠小舖,穿過各式顏色與花樣的光,撒在這灰濛濛的街道,這是整條街中唯一的顏色,張新杰縮進一抹紅色中,陰霾的霧氣與繾綣的燈光像溫柔的河流,將他緊緊地裹起來。

  等了一陣子,張新杰覺得骨子裡的寒氣似要將自己凍僵,終究自嘲地笑了。

  沒有人在這裡等待,這不過是條喧囂的寂寞街道。

  身為每天被遺忘的人,怎麼可能願意等待那個微不可及的希望呢?

 

  正當張新杰準備離開,他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呼喚。

  「新杰。」

  低沉、溫柔、熟悉的男性嗓音。

  像一杯熱茶,像午後的大提琴,像夜空迸裂的火光。 

  將洶湧而來的巨大寂寞吞噬殆盡,那個瞬間張新杰感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回應那個呼喚而鼓譟了起來,幾乎無法抑制不去落淚。

  韓文清從對街的店舖跑了過來,每一步都如此堅定,他毫不猶豫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張新杰身上。

  「這裡冷,我們換個地方。」

  

  張新杰任韓文清拉著前行,男人的掌心如此熾熱,即使被在冰冷的雨中,他也可以感受到兩人相連的指尖,延伸至手臂逐漸燥熱了起來。

  張新杰暗自打量起韓文清,因雨水而零亂的俐落短髮與其說頹喪不如說不羈,皺緊的眉頭讓那張令人心生肅穆的臉多了分戾氣,制服之下的肌肉線條清楚可見,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最後是那雙眼睛,似鷹般銳利卻又柔情似水的眼神。

  不知怎地,張新杰想到一頭猛虎。

  強勢,如同掌心的溫度,侵入體內,在血液中燃燒。

  

  他們鑽進一間小屋,屋內東西不多,只是些書和玻璃製的小飾品,火光經過玻璃飾品折射將溫暖的茜色灑滿整個房間,斑駁的牆面看出歲月的痕跡,有些角落抄著不知是誰的詩,韓文清將濕透的外套掛在火爐旁取暖,便自顧自的準備起食物。

  張新杰應當覺得彆扭,但他只覺得這地方十分熟悉,就彷彿是他另一個家。最終他找個舒服的角落坐下,世界籠罩在寧靜之下。

  「喝點東西。」當睡意鋪天蓋地壓過黑暗時,低沉的嗓音將他從無邊無際喚醒,他有些恍惚地道謝。

  男人在張新杰面前坐下,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默默地看著他,目光平靜如沒有漣漪的湖面,細看卻又可發現跳動的火光,似綻放的煙花。

  張新杰輕啜一口茶,發現這是自己喜歡的口味,溫度甜度適中。

  「很好喝。」

  「我知道你喜歡。」

  男人的眉間放鬆了些,眼中帶著些笑意。

  「摸索了很久,失敗了很多次。」

  他在回憶,回憶那個過去的自己。

  張新杰覺得有些不公平,對面的人知道著過去的自己,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

  「請問你是我的……」

  「戀人。」

  雖然早就猜出答案,對方的話語還是令張新杰既安心又痛心。

  他垂下眼,韓文清灼熱的視線讓他不自在,好像辜負對方般:「對不起,我沒有任何與你有關的回憶。」

  「不要道歉,新杰。」

  韓文清伸出手要撫上張新杰的臉龐,但他想到了兩人如今的陌生關係又猶豫的收回了手。

  「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

 

  「我是怎麼稱呼你的?」

  「文清,隊長。」

  「隊長?」

  「說來話長,那是在陸地上的事情了。」

  「那我還是叫你……文清吧?」

  如果待在陸地上,或許我就不會得病,就不會忘記他了吧?

  張新杰忍不住想,又搖了搖頭,他不是會後悔的人。

  「你可以告訴我我們的事情嗎?」

  即便只是無謂的掙扎,即便明日也將遺忘,張新杰還是伸出了手,握緊韓文清骨節分明布滿厚繭的手。如果他不主動,他們只會度過平淡的一天,沒有言語、沒有觸碰,牆依舊聳立在那裡。

  「只要你願意,我願意花一生的時間為你訴說。」

  握緊的雙手,輕抵額間,重複無數次的話語是他的承諾,彷彿融入血骨,直至靈魂。

 

  他們吃了幾口剛烤過的麵包,配點熱茶,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雖然大多是問句與回答,火光下兩人卻像是分散已久的愛侶,依偎在一塊,縮緊心與心之間的距離,那種害怕一眨眼又遺忘的恐懼,讓張新杰放棄自己的矜持,靠近這個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記憶是一片空白,但身體不是。

  鎖與鑰,本就契合在一塊,兩個人十指緊扣時身體交換的熱度,共鳴的心跳聲,張新杰知道自己屬於他。

  「過去的我是怎麼樣的人?」

  「和你現在一樣,理性嚴謹。」

  「戀愛時也是?」

  「偶爾有些瘋狂吧。」

  他們像在談別人的事一樣,說著兩人戀愛的過程,從首次相遇,到無數次別離與重逢中堅信自己的感情,來到空中都市不僅是完成理想,亦是追尋對方的身影。

  告白的那天,天空很藍,陽光很刺眼,因為重逢太過喜悅,壓抑已久的感情就這麼傾瀉而出,韓文清說,男人太過嚴肅的臉始終無法讓張新杰判斷他是否在笑。

  在一起吧。

  好。

  簡單明瞭、強勢霸道。

  他們的感情沒有什麼驚濤駭浪,只是以穩定的步伐前行著,是細水長流的愛情。

  張新杰靜靜聽著,然後他注意到韓文清右手臂制服上隱隱透出的一抹殷紅。

  發現他的眼神,男人不在意的聳肩:「工業區的整備士都是這樣的,偶爾受點傷。」

  「你在擔心我?」

  肯定句,這次張新杰知道對方在笑。

  那是淺淺的笑,像是確性如今什麼都忘記的自己心中還有他的位置般而滿足。

  爐火下他們無需言語,上藥包紮的動作熟練的令張新杰不可思議,他偷瞄一眼韓文清凜冽的側臉,卻撞上對方太過直率的視線,讓他不自在地低下頭,專心在手邊動作。靈活的手指劃過布滿大大小小傷痕的右手臂,這應不存在他的記憶中,但他認的出每道傷痕背後的故事,就像他一直都見證著傷痕的輝煌。

  如果不在對方身旁,傷口會就這麼流血直至痊癒嗎?如果始終未想起對方,他要一個人忍受孤獨嗎?

  木然的窒息感在轟鳴,他開始恐懼明日的到來,他害怕遺忘。

  不想忘記、不想失去、不想分離。從來沒有如此不安與恐慌,即便觸手可及的距離,他卻覺得韓文清離的又是那麼的遠。

  在世界規則前,個人情感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東西啊。

 

  韓文清撥開張新杰垂落在額間瀏海,注視對方眼底躍動的火光,他明白對方此刻的思緒,手指順著臉頰撫摸至稍微乾燥的唇,意外的張新杰沒有逃避,灼燒般的亮度在眼中綻放,燃燒了整片天空。

  然後他們接吻了。

  那是極其普通的吻,彷彿每天他們都這麼做,衣料的摩擦聲與溫熱乾燥的呼吸將兩人距離揉雜在一起。

  一圈圈彤色光暈下,燈光掐起稜角分明的線條,嘴角堅毅的線此時勾起柔和的弧度,張新杰想將韓文清的樣貌融於血骨,刻至靈魂深處。

  我愛你。

  在記憶角落一定說了無數次,深情的,難捨的,悲痛的。

  張新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落淚。

 

5

  夜晚的燃料街仍燈火通明,悉悉簌簌的聲音卻有種蒼茫的寧靜。

  張新杰與韓文清並肩而立,他們站在橋邊注視著水中的倒影。

  看了許多地方,聽了許多回憶,張新杰收集拼圖一片片拼湊出完整的自己,但仍不滿足。

  夜晚此刻最原本的顏色被沉寂還原,微弱的月光映在男人的臉龐,顯得蒼白無力。

 

  「你到最後一刻都在尋找醫治古妖精病的方法,即使記憶逐漸混亂,你也堅信著不會忘記我。」

  不想忘記,這個愛上你的心情,是屬於我的。抓緊自己衣袖,難得露出軟弱的愛人吼得撕心裂肺,一次次希望碾碎在空氣中的挫敗感,壓抑至極致引發的巨大不安,韓文清至今仍記得將顫抖的愛人擁入懷中的觸感。

  「這兩年,你一直都在等著我嗎?」

  男人點頭:「因為即使立場交換,你也會這麼做。」

  「但是那一定很難受、很痛苦吧,就算我現在理解你,一旦明日我仍是會忘記你,就算你想擁抱我也做不到。」張新杰撫上胸口,「就連現在我所感受的心疼一定也遠遠比不上你。」

  張新杰清楚明白自己愛著對方,但是那片茫然從心的哪個位置凝固起來已無法辨識,空蕩蕩的。

  韓文清思考了幾秒:「愛情的價值不是用誰感受更多衡量的。」

  反反覆覆被遺忘的感覺很痛苦,即使擦身而過也無法相認更是折磨。

  但是韓文清願意等待,等待張新杰的那一句我回來了。

  「我不曾懷疑你對我的感情,那怕是現在。」

  張新杰從那雙眼眸中看見了堅持,「因為你就是因為深愛我才會遺忘了我。」

  「如果我說請你忘了我,去愛上別人……」

  「我只要你,新杰。」他的語氣不容拒絕「只要你。」

  張新杰愣了一愣又笑了,他必定重複像今天這樣的行為很多次了吧?他必定問過這些問題很多次了吧?韓文清究竟是用什麼心情來回答,來面對這個深愛卻無法相戀的人。

  「對不起我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韓文清看著張新杰的嘆息融化在空氣中,然後他脫下鞋,捲起褲管一腳踩入冰冷的溪水中。

  張新杰為男人突如其來的舉動驚訝,入冬的天氣已經足以令人凍傷。

  「做什麼?」

  男人沒有回答,張新杰看著韓文清彎下腰,在清澈的水中摸索,遠處街道的燈光一閃一閃,晃成燦爛的橘紅,撒在浮動的水面。

  「給。」韓文清從水中撿起顆石子,瞇起眼在月光下打量一番後,便遞給張新杰。

  「古妖精化石……」

  雖然不足以做為燃料,但是有著花紋的美麗石子在月光下還是閃著獨有的光芒,張新杰想起書桌上玻璃罐內滿滿的古妖精化石,這代表著或許早在他遺忘的記憶中,兩人已經歷無數次離別與重逢。

 

  溪水冷得令他發抖,但是心是火熱的,張新杰握緊手中的石子,注視著韓文清暗黑瞳中靜靜燃燒的火,他就這麼跌進男人的氣息中。

  「我把全部都給你。」

  血與肉,甚至是我高傲的靈魂,都只屬於你。

  

  此刻已經聽不見燃料街的聲音,填滿距離的是兩人的吐息。

  擁抱不似親吻那般溫柔,幾乎窒息,力道之大像是要將兩人合為一體,身體是燙的,灼傷般的溫度。

  張新杰沒想到韓文清會如此激動,顫抖的背脊出賣男人一直偽裝的堅強,肩頭似乎濕了。

  「只要一分鐘就好,讓我抱著你。」

  沙啞的,悲痛的。

  到底是向誰懇求呢?向失去記憶的戀人?向殘酷的世界?

  張新杰抬起頭,厚重的烏雲不知何時散去,映入眼中的是漫天星辰。

 

  張新杰突然想起曾經看過的詩。

  「你知道心臟為什麼不需要兩個嗎?」

  「什麼?」

  「因為擁抱時,才可以聽到左右兩邊的心跳。」

  因為人生來是殘缺的,唯有另一伴得以完整。

  回應張新杰的是短暫的沉默,然後他聽到韓文清笑了。

  「這是第一次聽說……」

  不知為何,張新杰也想笑,他們維持擁抱的姿勢輕聲笑了起來。

  笑聲中,視野變的模糊,揉合成一團,最後張新杰將自己埋入韓文清的胸膛。

  「我不想忘記你,不想忘記……」

  這個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這份感情也彷彿不是自己的。

  悲傷的色彩填滿整個眼眶,最後無法承受這份重量的淚水脫離框架,如同億萬星辰的殞落。

  

  擁抱的結束,是輕聲告別。

  明明前一刻還哭的像是末日將至,現在的一句再見卻像普通的問候。

  張新杰這次笑的遠比其他次重逢還要溫柔,就算是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流淌的目光溫柔的如靜謐的流水。

  韓文清想起了初遇時灑落在青年臉上的金黃,想起了雨季下他們交換的第一個吻,想起了鵝黃色燈光下他們的擁抱與心跳,想起了他靠在耳邊訴說的每一句我愛你。

  思念總是走的比時間漫長,只是兩年的遺忘罷了,卻彷彿耗盡一生。

  

  黑髮的研究員和過去一樣說了聲謝謝,謝謝你愛著我,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又是一次的別離,下次的發現日記中的文字又是什麼時候。

  當韓文清以為他會就這麼融入夜色之中,張新杰卻突然轉過身。

  「明天,換我去見你。」

  說著這句話的張新杰,泛紅的眼睛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露出了個韓文清看過最真切的笑容。

 

6

  天空藍的不可思議,千萬片的金黃漂浮在空氣中,彷彿前幾夜的暴雨只是場夢。

  韓文清走在燃料街上,最近記憶變得曖昧不清,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褲子口袋塞了幾顆不知道什麼時候放的古妖精化石,他從不記得自己有收集這東西的興趣。

  出於好奇心,韓文清瞇起眼睛,將石子對著太陽,金黃色折射成燦爛的七彩,不經意一瞥,發現對街也有人做著相同的事情。

  注意到自己的視線,穿著研究員制服的男人有些靦腆的笑了,那抹笑容十分熟悉,有著午後陽光的味道。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不知誰說的擁抱的故事。

  人的心臟之所以在左邊就是為了擁抱的時候,能感覺到兩個心臟的頻率與靈魂深處的熱情。

  胸口覺得騷動,但又感到懷念,如果擁抱必能理解這種情緒了吧。

  「初次見面。」

  他朝對方堅定地一步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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